第436章 钓鱼
宝鸡巷,梅花渡的把棍将住户全都驱赶出去,守住巷口与巷尾。
陈迹从院墙上一跃而下,蹲在王贵面前:“军情司里,是谁找你买的消息?我有没有见过?”
此事困扰陈迹很久,对方从洛城到京城,始终藏在幕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他早先怀疑过密谍司,后来又怀疑过陈家大房,却没想到,竟是军情司。
王贵抖得像筛糠似的:“就是公子您身边那位车夫,是他来找小人买的消息,第一次是在洛城,小人正为家中采买过冬用的木炭,被他找上来,许诺了一百两银子。”
陈迹若有所思道:“一直是他?”
王贵连忙道:“不是不是,最开始是他,后来不知怎么换了旁人,换成一个挑担子的小贩……到京城之后,又换成他了。”
陈迹暗自思忖,王贵应该没有撒谎。
司曹癸曾被迫离开宁朝,此时换成旁人来买消息,待到京城时,又换成了司曹癸,时间与行迹倒是都对上了。
如此说来,王贵确实不是军情司特训出来的谍探,是被胁迫策反的宁朝人。
而且,若对方是谍探,不该这么容易暴露行踪,更不该连个像样的藏身之所都没有。
那么,军情司为什么买他的消息?自然是因为他那位身在景朝位高权重的舅舅,陆谨。如果只是司曹癸想探听他消息,那司曹癸离开宁朝的那段日子,应该停了才对。
可这位舅舅又为何如此执着的打探他,是好意关照还是别有用心?
陈迹并不确定。
他不动声色道:“我一个小小庶子,他买我消息作甚?”
王贵解释道:“他不止买您的消息,还买了陈礼钦、陈问宗、梁氏的消息,早年在京城的时候,他还要买大房、二房的消息,可那边戒备得很,小人也探听不到什么。”
陈迹暗中松了口气,司曹癸若只是探听自己的消息,只怕王贵也早就怀疑自己与景朝勾连了。
王贵见他迟迟不说话,一把鼻涕一把泪道:“公子,小人还有一箱子金银细软,只要您留小人一命,那只箱子里的东西全都给您。”
陈迹漫不经心道:“你出门只花十几息的功夫便取回头面给那杜娘戴上,说明箱子就放在隔壁,杀了你,箱子里的东西也是我的。”
他拎起地上的凤冠头面:“你与梁氏……”
王贵竖起三根手指,发毒誓:“公子,小人与梁氏绝无干系。这些年小人为难您,皆是梁氏授意,是她叫小人买通赌坊串供,说只要把事情栽赃到您身上,陈家就还上赌债。把您送去医馆也是她的主意,她还叫小人给您寻一门恶妇的亲事……买通衙门将您手中田产过契到她手中,也是她一手操办,此人不得好死!小人若有一句谎话,小人遭天打雷劈……”
陈迹打断道:“我且问你,陈家二房为何要索拿你灭口?”
王贵赶忙回答道:“小人不知道……”
陈迹又问道:“那你为何要跑?”
王贵又赶忙解释:“小人原本只是正常休沐,忽闻夫人去世,猜测其中定有猫腻,不敢再回陈家。后来发现陈家二房派人掳走小人发妻,小人便躲到此处。”
陈迹站直了身子,笑着说道:“不老实。袍哥,审他。”
袍哥对二刀招了招手:“拔他指甲。”
二刀摸了摸脑袋:“拔几只?”
袍哥无奈道:“二十只。”
二刀从腰间摸出一柄铁匠用烧火钳子,将王贵按在地上。
王贵发出杀猪般的嘶鸣:“公子……啊!”
二刀拔指甲稳准狠,一息一个。
王贵忍痛道:“公子,二老爷与夫人密谋时小人也在场。二老爷许诺杀你为问孝公子报仇,若此事做成,夫人便要自己吞毒离世,还要交出陈礼钦账册……啊!”
二刀又拔了一枚指甲。
王贵痛哭流涕道:“别拔了别拔了,小人说的句句实情……啊!”
王贵痛得死去活来,口不择言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,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出来:“陈礼钦所收贿赂约有三万两银子,这些事都被梁氏记下,就藏在石碑胡同的宅子里。梁氏这些年偷偷给娘家送了一万两千两银子,梁氏的哥哥来洛城做客时,在赌坊里输了八千两银子。陈问孝在洛城养了两名姬妾,他还使两名丫鬟怀了他的骨肉,梁氏都命我送去打胎药给打掉了……”
袍哥用小拇指挠了挠头皮: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
他心知,王贵说到这份上,实是没别的可说了。
可他与陈迹皆是手硬心黑之人,硬是等到二刀将王贵手指甲、脚指甲尽数拔完,才相视一眼:“应该就知道这么些了。”
陈迹重新蹲下,凝视着王贵,皱眉道:“你手里没有陈礼治的把柄?”
王贵大汗淋漓:“您也知二老爷秉性,若我手中真有他把柄,他怎会容我活到今日?他杀小人,无非是生性多疑而已。公子您别杀我,我对您还有用,我可以把三房的所有财物都给您理出来……”
陈迹默默思索。
是了,陈礼治杀王贵,只是宁杀错、不放过。
可这么一来,王贵便不能作为关键人证,即便送进诏狱也可以被人驳为“一面之词”,伤不了陈礼治的筋骨。
好不容易找到的人,竟没有半点用处。
留不留王贵?
院子安静下来,袍哥也没打搅陈迹沉思。
片刻后,陈迹抬头对袍哥说道:“劳烦袍哥亲自走一趟,去正阳门大街旁的那条小巷里,给主事之人说,我要旁人都知道我藏了个人,他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袍哥转身离去,再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,连八百声暮鼓都敲尽了。
夜幕中,张家死士随袍哥蒙面进来,手里拎着麻袋,看向陈迹:“藏谁?”
陈迹指了指地上的王贵:“他。”
张家死士又问:“藏多久?”
陈迹思索片刻:“十日。”
“能不能死?”
“可以死。”
“懂了。”
张家死士干脆利落的展开麻袋,兜头将王贵装在其中,而后看向陈迹:“再找五人来。”
陈迹看向袍哥:“挑五个信得过的把棍来。”
袍哥喊来五人,也被张家死士一一套进麻袋里。
趁着张家死士用麻绳捆住麻袋的间隙,陈迹忽然问道:“近来可曾见过你家主人?”
张家死士瞥他一眼:“我等只管做事,其余的,公子莫要多问。”
陈迹笑了笑:“行,多谢。”
张家死士扛着六只麻袋出门,分别装上六架马车,驶出宝鸡巷后各奔东西。死士总共来了二十余人,六人驾车,其余的全都跟在车旁护卫。
待张家死士离去,袍哥略微感慨:“你我想要养出这等死士,怕是要耗十年之功,这便是底蕴的差距,不过你若能和张二小姐……”
陈迹拍了拍袍哥的肩膀,打断道:“咱们也走吧。”
袍哥见他不愿多聊,哈哈一笑:“罢了罢了。”
走出宝鸡巷时,杜娘还被梅花渡的把棍控制在巷子口,袍哥摸出一枚银锭丢给杜娘:“这次多谢了若往后遇到难事,可来梅花渡寻我,我袍哥欠你一个人情。还有那厮许给你的金簪子,你也自个儿留着吧。”
杜娘忽然唤住他:“袍哥等一下。”
袍哥回头:“嗯?”
杜娘却将银子递回袍哥手里,行了个万福礼:“杜娘虽贪财,却不能要袍哥的银子。”
袍哥意外的挑挑眉毛:“怎么,我这银子和别人的有甚区别?”
杜娘笑了笑:“袍哥不记得奴家了?”
袍哥用小拇指挠了挠头皮:“你这么一说,我好像想起来了,你是……你是……你是谁来着?”
杜娘莞尔:“杜娘是市井小民,您不记得也寻常。我原是梅花渡梅蕊楼里的红倌人,您接了梅花渡之后,发还我等奴籍,还送了一笔盘缠。我先前攒了一笔钱,想着等年老色衰了赎身,结果也不用了。离开梅花渡后,我就用赎身钱在此处置了个小小的宅子。”
袍哥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。”
杜娘再行一次万福礼:“今日三山会放话出来,说您要找人,我一早便记在心里了的。”
袍哥洒然一笑,依旧将银子抛给了杜娘:“收着吧,算我送你一盒胭脂。”
杜娘摩挲着银锭,娇笑道:“那奴家买了胭脂涂在嘴上,袍哥可每天来取走一些……”
她的话语声戛然而止,二刀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两片嘴唇,瓮声瓮气道:“别说了我哥受不住这种考验。”
袍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:“就你多嘴。”
陈迹登上陈家马车,示意袍哥与二刀一起。
待三人坐稳,陈迹对车夫说道:“去梅花渡。”
他看向袍哥,隔着车帘无声的指了指车夫,嘴上却说道:“此番能不能成事只看这一遭了,有人想杀我,没道理放任其逍遥法外。”
袍哥心领神会,云里雾里的打着谜语:“此人极为关键,乃是钉死……为何不今晚就送入宫中?”
陈迹摇摇头:“梦鸡尚未进京,他即便开口了也只是一面之词。梦鸡乃陛下近侍,深得信任,等他七日后抵京,于御前施入梦之术,那时再开口才有用。”
袍哥点点头:“明白了……”
说到此处,马车忽然摇晃一下。
陈迹掀开帘子,原本踏踏实实赶车的车夫早已不在座位上。他向正阳门大街远眺,对方竟弃车逃离,直奔内城报信去了。
二刀钻出车子,扯过缰绳往梅花渡折返。
袍哥看向陈迹:“你手中没有确凿证据,所以想借王贵把陈家二房钓出来?”
陈迹靠在车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:“只能如此。我要赌他会不会信他要赌王贵到底知道多少事情。”
袍哥若有所思:“他会不会赌?”
陈迹平静道:“此事不在于他会不会赌,在于陈家家主愿不愿赌。”
袍哥一怔,一时间竟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何意。
陈迹笑了笑:“今日辛苦袍哥了,这些天我也得避一避,走了。”
说罢,他跳下车,隐入夜色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