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5章 海底捞针
李长歌。
这原本是个虚构的名字,随一个虚构的话本传遍京城。
可当陈迹在书封写下“李长歌”三字的刹那间,他仿佛与这名字产生了某种连结。从此往后,他便是李长歌,李长歌便是他。
陈迹忽然闷哼一声,向后小退一步,似是无形中遭受重创。
小满赶忙扶住陈迹,惊诧道:“你这书有问题,贼道士你害我家公子!”
张黎懒洋洋道:“怎么能是祸害呢?这分明是好事。放心吧,你家公子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小满将信将疑:“怎么说?”
张黎拿着无字天书在手心里拍了拍:“此乃我黄山道庭镇山之宝,无字天书。如今李长歌声名远扬、拥趸众多,你家公子与他合而为一,接受信众愿力,自然延年益寿、百病不侵,你就当是在无字天书上给你家公子立了一座生祠,多少达官显贵想要生祠而不可得,此乃可遇不可求的机缘。”
小满面色一惊:“生祠?”
张黎呵呵一笑:“若我这话本能传遍大江南北,别说延年益寿了,助你家公子香火成圣都是有可能的。”
此时,陈迹始终没有说话。
他耳畔听着隐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飞来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。
这声音一声声的唤着:“李长歌……”
“李长歌……”
“李长歌!”
信众的声音山呼海啸,声音里夹杂的喜怒哀乐,几乎将他的神智淹没。
他忽然感觉自己好似神游天外,从天空之上俯视着城隍庙的后院。后院中,张黎坐于石阶,小满扶着他,小和尚低头念经。
陈迹紧闭双眼,想动动不了,想睁眼睁不开。
张黎瞥了小和尚一眼:“小和尚学艺不精,拉不回他,还是贫道来吧。”
下一刻,竟抬头看他一眼,手中掐三台诀,嘴中念念有词:“三台生我来,三台养我来,三台护我来,急急如律令。”
却听张黎肃然暴喝:“回来!”
万籁俱寂!
陈迹从空中跌落,跌回自己的身体中。他低头握了握手掌,只感觉自己重获新生。
小满担忧道:“公子您没事吧?”
“没事,”他抬头看向张黎:“道长,方才是怎么回事?”
张黎笑了笑:“信众在这无字天书里积攒的香火太多,一时间惊了你的三魂七魄,如今无碍了。放心,你虽感受不到身体变化,但立生祠的好处,迟早能彰显出来。”
张黎说错了,或许别人感受不到身体的变化,陈迹却可以。
他体内许久没有变化的炉火,轻轻跳动了一下。殷红色的炉火,竟变成淡黄色。
至此仍未结束,直到他炉火从淡黄色又变成明黄色,这才缓缓停下。
早在洛城时,道庭将他与无斋辩经之事写给说书人,他体内的炉火便从淡红色慢慢变成了殷红色,往后虽有变化却缓慢。
陈迹心里清楚,炉火颜色每变化一次,他愈合的速度便能快上几分,这是实打实的好处。
他朝张黎拱手道:“小满和罗追萨迦便交给道长看顾了。”
“把和尚交给道士看顾,你也是独一份,”张黎若有所思:“要不我道庭帮你找个姓王的吧,你再欠我道庭一个人情即可。”
陈迹转身往外走去:“多谢道长好意,但帮忙找人就不必了,道庭精于算计,只怕人情欠下了还不起。”
张黎好奇道:“外城鱼龙混杂,南来北往的行商、脚行皆汇聚于此,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……”
陈迹头也不回道:“不碍事,在下在外城还算有些人脉。”
他走出城隍庙,与进庙的善男信女擦肩而过。
他远远便用余光看见司曹癸的身影藏在远处,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上了马车:“去梅花渡。”
……
……
宝鸡巷。
一户人家中,王贵掀开米缸上的盖子,里面空空如也。
他暗道一声晦气,又去灶房其他角落翻找,一无所获。
王贵回到屋里,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干瞪眼,饿得眼眶深陷。
正屋里放着一只大木箱,木箱里装满了从陈家昧下的金银细软,如今却不敢出门,换不来一粒米。
这宅子是他早年买来偷偷养姬妾的地方,后来要随陈礼钦前往洛城,他便将姬妾发卖回了青楼。
前几日他猜到二房意欲杀人灭口,当即逃到此处。
好在陈家并不知道他在此处还有一个宅子,也好在陈家二房失了五城兵马司与“和记”的助力,再不能像往日那般手眼通天。
陈家二房在外城豢养和记打行,原本也不是为了那些个生意:谁拿捏着外城的打行,谁便管着三教九流,也就有了遍布全城的眼线。
王贵从床板上翻身而起,他慢慢将门打开一条缝隙,悄悄朝外面看去……昨日外面还有陈家下人巡弋,今日已经没了。
他心中思忖,许是朝廷查不到什么,索性就此作罢?
又许是陈家二房已然认罪伏法?
王贵躲在院子里来回踱步,急得团团转。
就在此时,宝鸡巷里传来脚步声,是男子的脚步,沉重有力。
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难不成陈家还在追索他?
慌乱中,他听见男人敲响隔壁房门:“杜娘,开门。”
门开了。
一个女人的声音慵懒道:“怎么好几日都不来,是不是把我给忘了?”
男人低声解释道:“家里婆娘管得紧……”
杜娘嗤笑:“看来还是家中婆娘要紧。”
男人不耐烦道:“说这个做什么,你又不止我一个男人,先叫我进去。”
杜娘却拦在门前,把手伸到男人面前:“银子呢?”
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吊铜钱:“就这么些。”
杜娘转身往屋里走去:“下次若是还只带这么些,我可不依你了。”
王贵贴在院墙上听了会儿,男人和杜娘刚进屋便喘了起来,听得他双眼发直。
不到半柱香的功夫,男人系着衣裳往外走去:“我今日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男人推门而出,匆匆离去。
杜娘在院子呸了一声:“没用的东西!”
王贵眼珠子转了转,这杜娘是个暗娼,乃是京城里最没背景的那号人,即便问些什么,应该也不至于惊动陈家。
他回屋从箱子里翻出一支金簪,挤出门缝来到杜娘门前。
咚咚咚。
杜娘不耐烦的声音从院里响起:“怎么又回来了,不怕你家婆娘……你谁啊?”
她警惕的看着王贵,刚要将院门重新合上,却见王贵拿出那支金簪子,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不待杜娘反应,王贵挤进门里,将房门合拢。
他直奔灶房,从锅里给自己舀了一碗凉粥,大口灌进肚子里。
杜娘莫名其妙的靠在灶房门框上,扯了扯衣衫,露出半片肩膀来:“客官,您这是做什么?”
王贵又喝下一碗凉粥,这才开口问道:“爷们问你几个事,答好了,簪子归你。”
杜娘眼睛一亮:“爷您问。”
王贵问道:“这几日京中可曾发生什么大事?”
“大事?”杜娘想了想回答道:“陈家公子从香山杀回来了,福王在安定门为他牵马来着。”
王贵心中一惊,陈迹竟还能活着回来?
他不动声色道:“后来呢?”
杜娘倚在门框上笑着回答道:“后来听说他进了宫,还被陛下封了爵位。今日满城都在传他与齐家定亲之事,不少人混进内城,去府右街陈家门前领赏呢。”
王贵暗自思忖。
有婚事便意味着陈家二房无事,不然以陈家二房那些个谋逆的罪名,陈家办丧事都来不及,哪还有心思办喜事?
看来事情已经被陈家遮掩过去……可这京城还是不能留,只要他活着,陈礼治就睡不安稳。
但是,陈礼治也不敢声张,亦不能光明正大的抓他。
正思索间,杜娘贴了过来:“爷还想问什么?”
王贵被惹得燥热,却将杜娘推开:“近来永定门可有重兵把守?”
杜娘有些不耐烦了:“我哪知道,你这人怎么回事,来我这问些乱七八糟的,还喝了我两碗粥,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?”
王贵黑了脸,他从灶台上拿起菜刀,将簪子一分为二,一半抛给杜娘:“你去永定门走一遭,把看到的听到的全告诉我,我就将剩下这半截也给你。”
杜娘咬了咬半截簪子,看见金子上的牙印,喜笑颜开:“爷真阔气。”
她慢慢贴了过来:“爷就只办这点事?”
王贵皱着眉头推开她:“滚一边去,爷也是你能碰的?”
杜娘挑挑眉毛,手掌突然朝王贵裤裆里掏去:“爷,你不会不行吧……你还真不行啊!”
王贵被抓疼了,弯着腰倒吸一口冷气:“放你娘的屁!”
杜娘靠在灶台冷笑:“我说错了?”
王贵勃然大怒:“等着!”
他转身回了自家院子,从箱子里翻出一只凤冠蓝色花钿头面来,重新来到杜娘屋中:“戴上!”
杜娘眼睛直了:“爷,这可是大户人家出嫁时才能戴的头面。”
王贵催促道:“哪那么多废话,快戴上。”
杜娘到正屋中,对着镜子将头面戴好,左右转头脑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。
王贵将她一把按在镜子前。
杜娘还要回头看王贵,却被王贵扭过脸颊:“别看我。”
……
……
半个时辰后,杜娘整着衣衫出了院子,独留王贵在屋中静静喘息。
他起身去灶房,又寻了两个窝头和一碟咸菜,坐在灶台旁静静地吃着,心中盘算该如何逃出京城。
又过了一炷香,却听外面传来杜娘的声音:“大人,就在里面!”
王贵心中一惊,起身想跑,可他刚跑出灶房,正看见陈迹蹲在院墙上,笑吟吟的看他。
他往门外跑,却见袍哥领着二刀守在门口,凶神恶煞。
王贵一步一步退回院中,噗通一声跪在地上:“公子饶命!”
陈迹有些疑惑:“你不像是军情司的谍探,军情司也没你这么窝囊的谍探……你是怎么变成景朝谍子的?”
王贵声泪俱下:“小人不是景朝谍子啊,是早先有人找小人买您的消息,让小人记下您干了什么、见了谁,每次能给小人一百两银子!后来那景朝贼子说小人收了景朝的银子就得给景朝卖命,不然就去密谍司告发小人……小人也是迫不得已!”
陈迹怔住。
从洛城到京城,一直是军情司在买他的消息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