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1章 生还
“还有多远?”
“不远了,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是。”
陈迹面无表情地看向阿笙:“这是你第四次说,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是了。”
大马群山辽阔,山间多以松树、桦树、杨树为主,山路崎岖难走,时不时还得趟河,好在河都不深,最深的刚刚及腰。
每次陈迹询问,阿笙都说不远了,翻过山头就是,结果翻了三个山头,连柳条沟的影子都没看到。
他们从卯时出发,硬生生走到夕阳斜照。
陈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草鞋,粗糙的鞋绳眼看快要断了,未必能撑到返程。若不是他的山君门径,只怕脚踝早就磨破,脚底也走出水泡了。
阿笙终于有些不好意思,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陈迹:“这不是怕您不愿意去吗。公子,摆子叔和星星危在旦夕,除了咱们,没人能救他们了。我还带了一双草鞋,可以给您穿。”
“不用,我的草鞋还没坏,”陈迹从他身边走过:“确定是最后一座山头就行,若翻过去还没见到柳条沟,我转身就走。”
阿笙赶忙跟在后面:“那我把草鞋给您留着,您放心,真的快到柳条沟了。”
两人赶路时,阿笙走到半路草鞋坏了,干脆把草鞋扔到一旁,光脚走路。这少年光脚踩在山路上,哪怕踩到石粒,眉头也不皱一下。
答应给陈迹留着的草鞋就背在身上,真的没有给自己换上。
陈迹侧目瞥他一眼:“你是什么行官境界?”
阿笙回应道:“后天七重。三年前开始修行的,洪爷说我天生就是这块料,十八岁之前就能先天呢。他有时候喝完酒说对不起我,没能给我找个同修行官少些的门径,不然我肯定能修到寻道境去……公子,您是先天行官吧,您修道先天用了多久?”
陈迹顿了一下:“八年。”
阿笙赶忙道:“那您也很厉害。”
他经过一棵树时,顺手摘了两串红色的果子递给陈迹:“公子吃点解解渴,这玩意叫酒饼婆,我和洪爷空手回去的时候会带点这玩意,回去能酿酒用,平常吃了酸酸甜甜的能解渴。”
陈迹回头打量阿笙,对方光着脚,吃着果子:“你是几岁开始跟着洪爷出关的?”
阿笙回答道:“九岁的时候,那次洪爷要去白达旦城,带着小孩子更容易使景人放松警惕,所以就把我带去了。再之后,每次出关都会带上我。”
陈迹不动声色:“你们还敢去景朝的城池?”
阿笙理所当然道:“夜不收都去过啊。”
陈迹好奇道:“那次去白达旦城做什么?”
阿笙回忆道:“洪爷听一个从崇礼关经过的行商说,景朝一个勋贵上元节前要一百匹云锦,还请京城匠人打了一只巴掌大的纯金寿桃,送去白达旦城。他猜测白达旦城的城主父亲要过寿,到时候定会宴请宾客。然后洪爷和摆子叔决定去给筵席下毒,毒死了好几十个宾客呢……”
陈迹挑挑眉毛,洪祖二做这种事还敢带着九岁的孩子去?
就在此时,远处传来沙沙声。
陈迹与阿笙两人一左一右同时闪到树后藏身,又一起悄悄探出头去。
是捉生将,还是夜不收?
又或者是张摆失和许星星被人追杀至此?
下一刻,一名捉生将披着皮甲在山林间穿梭,朝陈迹和阿笙跑来。他时不时看向身后,神色仓促。
这名捉生将身上有血,跑动时一瘸一拐,分明受了重伤。
咻的一声,羽箭从他背后射来。
捉生将歪过脑袋,一支羽箭擦着他耳朵飞过,哚的一声钉在陈迹藏身的树上,兀自颤动不休。
陈迹缩回脑袋暗自思忖,有人在追杀景朝捉生将?难道是御前三大营的夜不收?
外面又响起几声弓弦震颤,他再探出头去,却见昏暗的夕阳下,逃窜的捉生将被三支羽箭钉死在地上。
陈迹与阿笙相视一眼,都认出羽箭非宁朝制式,没有贸然出去。
几息之后,五名捉生将从山林里走出来,来到捉生将的尸体旁,四人持弓警戒,一人扒下尸体身上的皮甲与信物。
陈迹瞳孔微缩,捉生将内讧。
为什么?
捉生将把尸体剥了个精光,其中一人收回箭矢,擦拭干净插入箭囊。一支箭矢造价七十文钱以上,等于一名木匠一天的工钱,能回收则回收。
陈迹藏于树后屏气凝息,听着那名捉生将一步步靠近。
三枚剑种从斑纹里游弋而出,藏在袖口。
一旦被人发现行踪,势必要与五名捉生将有一场生死恶战。他或许能活,但阿笙一定会死。
他转头看向阿笙,阿笙也攥紧了刀柄,一口气都不敢喘。阿笙很清楚,此时不能犯错。犯错就会死。
脚步声在树后终于停下,捉生将从树上拔掉箭矢,又面朝山林一步步退回到同僚身边:“走。”
五人一起往北边去了,身影隐没在山林的阴影里。
太阳落山了。
……
……
阿笙大口喘息着,汗水顺着发丝落下,后背的衣裳也被汗水尽数打湿。
又等了足足两炷香,远处有鸟群从树冠惊奇,陈迹这才从树后走出往尸体走去:“捉生将以往内斗过吗?”
阿笙跟在他身后:“不曾。我跟着洪爷这么久了,还从来没有见过捉生将内斗过。”
陈迹蹲在尸体旁,捉生将脸上的皮肤竟然都被人剥了去,似乎行凶者也怕死者被人认出身份。
陈迹掰开对方的嘴巴:“三十五岁以上,是个老卒子了。”
阿笙眨着眼睛:“公子还能从牙齿看年龄?”
陈迹随口解释道:“人在二十岁左右,齿尖与边缘会出现轻微磨损。三十岁时齿尖磨平,暴露出一到两个牙釉磨损的点。三十五岁之后,三到四个磨损点连成片状……不过只能粗略判断,没法精准。”
阿笙暗暗记下。
陈迹皱眉自言自语:“什么情况下,捉生将会自相残杀?”
阿笙在一旁说道:“捉生将彼此很默契,若不是出了大问题,绝不会自相残杀。而且这个捉生将身上的伤势来自背后,分明是被极信任的人偷袭了。”
陈迹忽然想起军情司两派谍探内斗……所以,元城被生擒之后,景朝内部的清洗也开始了吗?
是因为有人想要为陆谨截杀使臣,有人想换回元城,所以出现了巨大的分歧与斗争?捉生将或许便是景朝朝堂的缩影。
陈迹抬头看向北方:“这些捉生将就是从柳条沟过来的,如果你摆子叔和星星真在那个方向,肯定活不成了。”
阿笙面色一暗。
陈迹转头看他:“还去么?”
阿笙思忖许久:“您先回去吧,我去给摆子叔和星星收尸。人都说叶落归根,我不能看着他们在荒郊野岭被狼叼走,他们没法投胎的。”
这个时代的百姓信这些,连陈迹也渐渐开始信了。
他思索片刻:“我陪你去。”
阿笙闻言一怔:“真的吗?”
说罢,他跪下给陈迹磕了三个头:“陈家公子大恩大德,阿笙没齿难忘,往后您若有事,阿笙任您驱使。”
陈迹摇摇头:“不必如此。我只是之后还有件事需要你领路,不能让你死在这而已。”
正当两人起身要往柳条沟去时,山林里忽然又传来脚步声。
陈迹拉起阿笙飞速后退退回到方才藏身的大树后。
脚步声不多,慢吞吞的稍显疲惫。
陈迹和阿笙不敢探头看,却听来人忽然说道:“回去后,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,有人问起来,就让他们来问我,听到没有?”
有人回应道:“知晓了,师父。”
阿笙一怔,忍不住呼出口气。
来人极为机警:“谁?”
阿笙与陈迹对视一眼,阿笙深深吸了口气走出去:“星星,摆子叔?你们没事吧,我还以为你们都死在柳条沟了呢!洪爷昨晚急死了,夜里出关来寻你们,不小心中了捉生将的埋伏。”
陈迹微微眯起眼睛。
来人竟是张摆失和许星星?难怪阿笙听了对方声音会有失态。
他没急着出去,这两人是从北边柳条沟来的,也正是那五名捉生将离去的方向,若他们两人活着,只能说明一件事……这两人变节了。
陈迹藏在树后探头出去,静静观察着张摆失和许星星会不会对阿笙动手。
张摆失是个中年汉子模样,与洪祖二一般两鬓斑白,都是一副沧桑模样。
许星星则和阿笙差不多的年纪,只是比阿笙稍显木讷。
这两人没有对阿笙出手,只是有些意外阿笙也在此处。
张摆失迟疑片刻,试探道:“阿笙,你怎么在这,可曾遇到什么危险?”
阿笙回答道:“我方才遇见捉生将内讧他们刚走,我出来查探时就听见你们的脚步声……”
张摆失皱眉:“洪祖二不会放你单独来找我,还有谁跟你一起来了?”
阿笙没有贸然走得太近,也没交代陈迹底细:“没人啊,就我一个,洪爷他受了箭伤,箭上有毒,我托张铜狗大哥把他送回去了,这才独自来找你们。”
张摆失没有理会阿笙,而是抬头对陈迹藏身的大树疲惫道:“出来吧朋友,自己人。”
陈迹知道这是在诈自己。
但他斟酌片刻从大树后走出来,慢慢走到月光下抱拳道:“张大人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