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3章 杀去白达旦城
崇礼关传来孤零零的钟声,衬得天地寂寥。
张摆失慢悠悠站起身,往南走去:“走吧,总归是要回崇礼关的。我走前面,这样你们也能放心些。”
陈迹看着张摆失的背影,只觉得对方坦诚被捉生将生擒之后,顿时老了几岁。
星星上前搀扶,他也没再拒绝。
阿笙忍不住在后面高声道:“摆子叔,您知道的,崇礼关容不下一个被生擒过的夜不收。即便我和洪爷相信您,可其他人呢?”
张摆失笑了笑:“我当然知道。被擒住过的夜不收就不是人了,是鬼。”
他头也不回道:“阿笙,洪爷有没有给你说过,夜不收出关为何必须是两个人?”
阿笙回答道:“洪爷说,山外太大了,一个人待久了会发疯。两个人的话,就算死了,也能有个人帮忙收尸。”
张摆失慢悠悠问道:“还有呢?”
阿笙继续回答:“人总有睡觉的时候,得有人在身边守着才能安稳,以免被敌人摸到身边割了脑袋。”
张摆失笑了笑:“早先是我和他一起走,走了十来年,后来他身边换成了你,我身边换成了星星。以后,等我和洪爷老得走不动路了,就换你和星星一起出关……你比他机灵,记得照看他一下。”
阿笙怔在原地。
他转头看向陈迹:“今日之事,劳烦公子先别说出去,洪爷自有计较。那两名捉生将的军功也不用担心,我会帮你去寻回来的。”
陈迹点点头:“好。”
几人抵达关下时,平安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。高达数丈的大门缓缓拉开,发出轰隆隆巨响。
阿笙看见洪祖二憔悴的站在门缝里,满脸焦急,手里还牵着一匹战马。
可当平安门打开,他看见最前面的张摆失时,上下打量片刻,眼神渐渐沉了下来。
有人在门里高喊道:“摆子叔回来了,阿笙也回来了!”
大家从门缝里挤出来,簇拥在张摆失旁边:“摆子叔,您有没有遇到景朝捉生将?怎么耽搁这么久才回来?”
不等张摆失回答,洪祖二已经牵着马,一瘸一拐往回走去:“都散了吧,摆子没空与尔等闲聊。回家,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
走到一半,洪祖二想起什么,低声问阿笙:“那个生面孔信得过吗?你找到他时,捉生将在哪?”
阿笙犹豫两息:“我找到他时,他已经把捉生将宰了,两个。”
洪祖二牵马的身形一顿:“两个?”
夜不收是先天行官,捉生将也是,他们与捉生将打了这么多年交道,自然知道捉生将有多阴狠毒辣。
洪祖二想了想,竟回头对陈迹说道:“小兄弟,请你也来一下。”
陈迹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
……
……
洪祖二与阿笙的家并不远,就在城北铁匠铺旁边。
洪祖二将缰绳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,推门走进院子。
几人鱼贯而入,却在阿笙将院门关上的刹那,洪祖二抽出腰间佩刀朝张摆失劈去。
张摆失似是早有所料,闭上了眼睛。
洪祖二的刀猛然停在他脖颈处,再往前一分便能要了他的命。
星星急促道:“洪爷!”
洪爷瞥他一眼:“闭嘴,这里轮不到小辈说话。”
张摆失睁开眼:“你若没打算现在就把我杀了,不如听听我要说什么。”
洪爷冷笑道:“说什么?老子一眼就看出来你被捉生将审讯过了,要是看错了,老子就不配当夜不收!你弟弟当年被捉生将拿住围点打援,捉生将在他身上割了七十二刀,他愣是一声都没吭,弟弟倒是比哥哥硬气些!”
张摆失叹息一声:“我确实被捉生将生擒了,但我没有说过关于崇礼关的任何事。”
洪爷沉声道:“什么都没说,他们会放你回来?”
张摆失没有回答。
院子里安静下来,只剩下隔壁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。
星星刚要说话,洪爷抬手拦住他,看向陈迹:“小兄弟,我如今信不过他们,你来说一下。”
陈迹靠在一旁的墙上,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:“不关我事。”
张摆失叹息一声:“别为难他们了,还是我来说吧。”
他推开脖颈上的刀刃:“我和星星去查看景朝粮草调动,回来路上马跑不动了,在柳条沟留宿,没成想被二十余名捉生将堵在里面。他们生擒了我和星星,审了我一夜,但我确实什么都没说,他们没杀我,也是有更大的图谋。”
洪爷不动声色:“什么图谋?”
张摆失平静道:“景朝勋贵虽是三大姓,但这些年姜氏、陆氏势微,一直都是元氏分为两派内斗,一派是元城为首的枢密院,掌管兵马大权,另一派以中书平章元襄为马首是瞻,总领群臣。”
洪爷面无表情:“说点我不知道的。”
张摆失认真道:“元襄身为中书平章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,元城本就是景朝老皇帝用来制衡元襄的,如今却被王先生捉了回来。枢密副使陆谨如今在景朝军中如日中天,少壮派皆为其鞍前马后。元城被王先生活捉后,陆谨成了枢密使的不二人选……但他也是元襄的人。”
洪爷神色一动:“景朝的狗皇帝不希望陆谨当枢密使,使元襄一家独大?”
张摆失点点头:“不仅那狗皇帝不愿意,连姜氏也不愿意。可元城背后的元氏无人能与陆谨争,其他人声望皆不如他,能力也不如他,于是有人便想将元城换回景朝。”
他继续说道:“景朝要用老皇帝的幼女与陛下和亲,许诺百年不起边衅,还送出白达旦城换取元城回上京。使臣已经出发,下个月便会经白达旦城,从我崇礼关过,前往京城。”
洪爷拧起眉头,风吹日晒的脸上满是沟壑,他下意识说道:“不行,白达旦城乃是关外孤城,若我宁朝屯兵此处,景朝翻脸时,里面有多少人便会死多少人,这是陷阱。”
张摆失附和道:“没错,可我担心朝堂衮衮诸公不会这么想,有的是人愿意与景朝维系和平,这样商路便开了!”
洪爷推测道:“捉生将放你回来,是希望我们在使臣抵达崇礼关时,想办法将其杀了?”
张摆失笃定道:“没错。”
洪爷沉默片刻:“晚了。”
张摆失一怔:“什么晚了?”
锵的一声,洪爷干脆利落的还刀入鞘:“昨日傍晚,羽林军已经抵达崇礼关,在城北宣左府千户所的军舍住下。我还纳闷他们为何突然来了崇礼关,我去问参军,参军也不说,只说保密,如此看来,他们是来迎接景朝使臣的。”
陈迹闻言面色不改。
羽林军终于到了。
他在来崇礼关的路上耽搁那么久,正是知道羽林军开拔需要时间,所以刻意走慢些等一等。
有二百羽林军在,他才有做事的底气。
此时,阿笙在一旁说道:“按照迎接使臣的规矩,景朝虎豹骑会把使臣队伍送出白达旦城一百二十里,然后由我宁朝仪仗出崇礼关一百二十里相迎……途中没有机会。”
洪爷在院中石凳上坐下,抬头看向张摆失:“有羽林军护着,你敢杀他就是谋反,别说你要被凌迟处死,连带着星星、阿笙,还有所有崇礼关夜不收,都得倒霉,张总兵也得立刻卸甲问罪。”
却听张摆失失魂落魄道:“那怎么办,不能让元城活着回去……洪二,难不成你也忘了血海深仇?”
洪爷冷笑一声:“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。”
张摆失眼睛一亮:“什么意思?”
洪爷坐在石凳上,将腰刀横在膝盖上,慢慢摩挲着刀柄。
下一刻他将腰刀拔出两寸,从雪亮的刀身上凝视着自己的双眼:“既然路上杀不成我们就去白达旦城里杀。羽林军在崇礼关鞭长莫及,他们总不可能去景朝的地盘护着使臣。我们去了白达旦城还有捉生将做内应,没有不成的道理。”
陈迹心中一凛。
洪爷长叹一声:“与捉生将打了一辈子交道,没想到,到头来却要与他们联手才行,丢人。”
陈迹靠在墙上忽然开口说道:“在白达旦城里杀人,事成之日你们必死无疑。你们活着,便会有人知道此事乃捉生将与夜不收密谋;你们死了,他们的秘密不仅能守住,还是大功一件……不论如何,捉生将都不会放你们离开。”
洪爷冷笑:“我不怕死,我只怕崇礼关的血债没人还。”
陈迹心中又是一叹。
他本想劝说,元城回去可能反而对宁朝有益,因为陆谨才是宁帝与张拙最警惕之人,也是最有野心之人。
可他转念一想,崇礼关的夜不收早已对元城恨之入骨,哪有道理可讲。
夜不收们有错吗?也没错。
张摆失迟疑道:“可你腿上的伤势还没好。”
洪爷摇摇头:“使臣最快一个月才能到白达旦城,那会儿应该无碍了。”
张摆失又说道:“我们带多少人去?王标他们五天前出关还没回来,只怕赶不上了。”
洪爷思索片刻:“就我们几个去,人多了进白达旦城太乍眼。阿笙,你等会儿去军市看看,看昌平来的商队到了没,我们得随商队混进去。”
张摆失问道:“那我呢?”
洪爷凝声道:“你就待在我身边,一天没杀掉使臣,你一天不得离开,哪怕是去茅房,也得由我跟着。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别人?我怕你变了节,答应捉生将要把其他夜不收当投名状!”
张摆失神色一暗。
洪爷冷笑一声:“你也不必在此惺惺作态,你自己说,我防你应不应该?”
张摆失叹息一声,颓唐的靠在墙上:“应该。”
洪爷抬头看向陈迹诚恳道:“小兄弟能杀两名捉生将实力非凡,此行我们必须依仗你,希望你可以随我们一起去白达旦城。”
陈迹笑着说道:“洪爷说计划的时候都没避着我,想来也没打算让我离开。”
洪爷被戳穿了心思也没有不好意思:“正是如此,还请你走一趟。”
陈迹在心中快速权衡利弊:于他而言,将夜不收拦在崇礼关才是现在最该做的,可是该怎么拦?如何拦得住?
若夜不收没有动手,捉生将会不会为了陆谨铤而走险?
似乎,他横竖都要走一趟白达旦城。
洪爷见他迟迟不肯说话,缓和了语气:“小兄弟,事成之后,我等一定保你和阿笙、星星从白达旦城全身而退……我这里还攒了些军功,两个捉生将或许升不到千户,但八个一定可以,我全都留给你。”
陈迹沉默许久:“好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