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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3章 牵龙

青山 会说话的肘子 8678 2025-07-29 05:45

  第393章 牵龙

  梅谷中一阵风拂过,吹得黄色腊梅从枝头坠落,从人群马匹间的缝隙飘过。

  人是静的,梅是动的,所有人站在原地,似乎都没料到陈迹会拒绝太子。

  太子温声道:“陈迹贤弟,孤记得你在固原时便喜欢独行,如今怎么变了。廖先生还要护在孤的左右,其余人也近不得枣枣的身,所以还是你去最稳妥。”

  陈迹再次婉拒道:“殿下,就让廖先生走一遭吧,卑职在固原时能护您周全,在香山也一样可以。”

  他语气虽委婉,目光却直视着对方,毫无妥协退让之意。

  当他意识到,是太子想杀自己的那一刻,他便知道,此时此刻此地,只有待在太子和福王身边才最安全。

  除非,太子敢将此地的所有人全杀了。

  太子沉默不语,他身旁的廖先生缓缓开口:“陈家公子莫不是畏战怯战?我宁朝将士遇战不退、视死如归,怎可有畏战之心?”

  张夏忽然开口说道:“廖先生此言差矣。”

  她坐在枣枣高大的马鞍上,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廖先生:“固原一战,廖先生不在殿下身旁所以不知,若非陈迹,我、齐斟酌、殿下,恐怕都没法活着回到京城。”

  不等廖先生反驳,张夏继续说道:“对殿下来说,陈迹是尽忠尽责,对我和齐斟酌来说,陈迹是救命之恩,对廖先生你……是陈迹保全了你的名节和性命。”

  廖先生平静道:“张二小姐怎么扯到老臣身上了。”

  张夏凝视着他:“廖先生乃是太子幕臣,若太子有失,换做我定会羞愧难当,求陛下赐我三尺白绫或一杯鸩酒。所以陈迹对廖先生你,亦有挽节之恩。”

  廖先生沉默了。

  福王在一旁看得有趣,当即朝周旷招招手。

  周旷心领神会,从马鞍上取下一只鹿皮包打开,凑到福王身前。

  福王从里面捏了一颗拇指大的盐津梅子咬下一半,笑吟吟道:“张二小姐言之有理!”

  说罢,他捏着半颗梅子,身子歪到一边对周旷低声道:“怪不得没人敢去张家提亲,这要是让张二小姐进了家门,当家主母也就没几年好活了。”

  周旷眼观鼻、鼻观心:“殿下少说两句,等张二小姐把火撒你身上,你就笑不出来了。”

  福王轻咳一声,在马上坐直了身子。

  此时,廖先生不再与张夏言语,转头看向齐斟酌:“齐指挥使,陈家公子是你麾下百户,你怎么看?”

 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齐斟酌,张夏皱起眉头。

  福王小声道:“没劲,只会挑软柿子捏。”

  齐斟酌面带难色,一会儿看看陈迹,一会儿看看太子。

  廖先生笑着说道:“齐阁老曾做过殿下的授业恩师,那时候殿下还小,老臣便在一旁听齐阁老讲忠孝礼义……”

  齐斟酌打断他的话,避开太子的目光:“廖先生,羽林军乃御前禁军,若要调度羽林军,需拿兵部文书前来。若无兵部文书,羽林军自然要拱卫在太子殿下、福王殿下身侧。”

  陈迹有些意外的侧目看向齐斟酌,廖先生则微微眯起眼睛。

  谁也没想到这颗最软的柿子,今日竟然会不顾齐家与太子的关系,忽然硬气起来。

  福王哈哈大笑起来:“廖先生,我看你还是管好东宫里的事吧,外面的事你管不来啊。”

  太子温声道:“也罢,那就让东宫近侍前去吧,有陈迹贤弟护驾,孤也能安心些。”

  廖先生不再言语当即让一名东宫近侍下马,另一人则骑一匹、牵一匹,火速下山去了。

  太子看向众人:“诸位,我等是现在下山,还是留待原地,等候援兵前来平叛?”

  廖先生思索片刻:“由梅谷向南下山,还需经过昭松林,那里地势奇狭且松林茂密,极适宜设伏。若往北,则要过芙蓉坪与重翠倚,亦是险地……”

  福王挑挑眉毛:“按你这么说,我们岂不是哪都不能去?”

  廖先生淡然道:“回福王殿下,正是此意。与其冒险,倒不如以静制动。此处有五军营、万岁军、福王近侍、东宫近侍,想来那些杀手也不敢造次。这香山积雪刚刚融化,歹人也无法纵火烧山。”

  陈迹与张夏对视一眼,不论廖先生有何用意,眼下确如对方所说,留在原地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
  可福王是太子做什么,他就偏要唱反调不可:“我觉得还是赶紧下山比较好,万一杀手也有援军怎么办?”

  这一次,太子翻身下马:“那皇兄便自行下山吧,孤要留在此处了。”

  廖先生跟着下马,用袖子擦拭一块石头供太子坐下休憩,不再多看福王一眼。

  福王沉吟片刻,展颜笑道:“行,那本王也陪太子殿下留在此处。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梅谷平静了。

  羊放、羊贤二人卸甲,将木棍咬在嘴中。

  羊羊升起篝火,烧红了随身携带的匕首,将两人身上的一支支弩箭从肉里剜出来,丢进火里当柴烧。

  陈迹与齐斟酌在旁边默默看着羊放汗水直流,连两指粗的木棍都咬断了,也没痛呼出来。

  齐斟酌轻声道:“师父,我不如他们。”

  “有这份心就还不迟,”陈迹抽出齐斟酌腰间佩剑,转身去查看杀手尸体。

  他朝张夏招招手,两人一同来到尸体旁并肩而立。

  陈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,赫然看见廖先生正将双手拢在袖中,定定的看着他。

  他没有理会,谨慎的挑开十余名杀手的斗笠,露出杀手面容来。

  陈迹低声道:“这些杀手平日里也许就潜伏在京城,有见过么?”

  张夏打量杀手面容:“没见过。”

  张夏当然不可能见过所有京城人,但十余名杀手若是全都不曾在张夏面前出现过,那他们或许是刚刚从外地来到京城的。

  陈迹又用剑尖挑开杀手的蓑衣与衣物,对方除了带着一柄匕首、一把手弩、一柄长刀,再无他物。

  陈迹低声问道:“京中官匠,可有打制这种刀具的?”

  张夏否定:“京中官匠大多用包钢法、旋焊工艺锻造,用于将官佩刀、文人收藏,寻常匠人不准打制刀尖。这些刀器用得是夹钢法造价较低,应是从外地带来京城的。”

  陈迹感慨:“真谨慎啊。”

  张夏好奇道:“你想顺藤摸瓜,给太子定罪?”

  陈迹摇摇头:“不,我只想知道这些死士平时藏在哪里。”

  他仔细打量杀手:杀手年约四十,手掌宽大且指节极粗,双手掌心有横向厚茧,可能擅使双刀。

  陈迹看向杀手肩膀,杀手右肩有厚茧,左肩少,还有些许旧伤疤。

  张夏低声道:“杀手可能常年挑着扁担……倾脚头?小贩?”

  陈迹看了张夏一眼,知道对方在学,便解释的详细了些:“不是倾脚头与小贩,扁担光滑,通常不会留伤。”

  他用剑割开杀手裤子,对方从腰往下竟有密密麻麻的点状黑褐色伤疤。

  张夏皱眉:“这是什么疤?”

  陈迹解释道:“这是强行撕扯蚂蝗,蚂蝗口器留在体内的伤疤。”

  张夏快速问道:“水田里的农户?不对,若是水田农户,伤痕不该及腰;采菱人?不对,采菱人肩上不该有伤;河道里的纤夫?是了,是纤夫,肩上的伤也对得上。”

  陈迹笑了笑:“学得真快。”

  张夏与他相视而笑:“倒也不难。我回去便遣人去悄悄调查纤夫,看看能不能查到些端倪。”

  陈迹嗯了一声:“查。”

  他蹲下身子掰开杀手嘴巴,却见对方嘴里有咬碎的白蜡,后槽牙则少了一颗:“嘴里用蜡丸藏毒,中箭后生怕自己死不了,所以吞毒自尽。”

  张夏轻叹:“想培养这么多死士,要花费大量银钱,还有最少十余年光阴,得是极有野心且隐忍之人方可做到。”

  陈迹又看向死士头顶发髻,他用剑挑开对方头发,却见死士的铁发簪前端泛着幽蓝光泽:“这是用来杀人的,也是用来自杀的……这些人生怕自己死不掉,却很道义的没在弩箭上抹毒。”

  这是最不合常理的地方。

  动用这么多死士,冒天下之大不韪,却不抹毒?

  若由陈迹暗杀太子,他一定会将弩箭抹上最毒的毒药,确保太子哪怕被蹭一条细密的伤口也必死无疑。

  陈迹笑着看向张夏:“有人怕误伤你。只是受了弩伤你不一定会死,但如果弩箭抹毒,你必死无疑,杀我的人,想让你活着。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梅谷中。

  太子与东宫近侍待在一处,福王则与周旷、五军营等人聚在一处,彼此井水不犯河水,相隔六十余步。

  这是一旦有人突然射箭,近侍足够庇护自家主人的距离。

  陈迹返回时,福王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块石头上,对陈迹招手高喊:“陈家那小子,过来过来,本王与你说说话。”

  可陈迹却不理他兀自来到太子五步之内坐下。

  廖先生扫他一眼:“陈公子这是……?”

  陈迹认真道:“回廖先生,拱卫太子殿下。”

  廖先生不语。

  此时,羊羊来到陈迹身旁,隔开了廖先生与陈迹的视线:“陈家小子,我羊家的祖传角弓该还我了。”

  却见张夏也来到此处,坐在陈迹身边:“羊羊,你先前说与陈迹比试,此次春狩你若输了,便将祖传角弓输给他的。”

  羊羊瞪大了眼睛:“阿夏,你要伙同他骗我羊家祖传的弓?咱们哪有狩猎?”

  张夏瞪他一眼:“什么叫骗,自己说过的话,自己不记得了?猎人难道不算猎,方才你杀九人,他杀十七人,自然是他胜了。”

  羊羊急了:“这角弓可是我羊家祖上从东海猎来的夔牛角所制,连弓弦都是夔牛方筋所制,不会干不会裂!”

  张夏面无表情:“东海中有流波山,入海七千里。其上有兽,状如牛,苍身而无角,一足,出入水则必风雨,其光如日月,其声如雷,其名曰夔。你告诉我,夔牛哪来的角?”

  羊羊哦了一声:“那是我记错了,是五彩神牛角。”

  然而就在此时,远处再次传来急促马蹄声。

  陈迹豁然看向十八盘山路,那些死士要卷土重来?不对,北边也有……南边也有!

  死士从三路而来,绝无善了的可能,可自己就在太子身边,对方怎么能避开太子杀死自己?

  陈迹低喝一声:“保护太子殿下!”

  他拉着张夏、张铮退至太子身旁,张夏则有意无意挡在他与廖先生之间。

  福王也顾不得防备太子,当即领人策马而来,与东宫近侍汇合一处。

  马蹄声越来越近,直到三个方向皆有死士身披蓑衣、头戴斗笠出现在梅谷边缘,伏身俯冲而下。

  羊羊目光飞掠,默默算着人数:“八十二人!”

  他又回头看向身旁,东宫近侍、与福王随从各自为战、兵荒马乱,根本没人统一发号施令。

  羊羊怒道:“万岁军千户在此,皆听我调度,东宫守北,周旷你的人守东,五军营守南,放箭!”

  三方心神一定,各自按羊羊所说拉弓攒射。

  在场皆是精锐,箭无虚发。

  一轮攒射过后,立时便有二十余名死士应声中箭,被射中要害的跌下马去,没被射中要害的则忍痛抽出匕首刺向马臀,惊得战马发足狂奔、毫不停歇!

  这一次,余下死士将身影掩藏在狂奔的马匹下快速逼近,羊羊这边只来得及射出第二轮箭雨,便已被余下的四十多名死士近到三十步内。

  刹那间,只见死士重新翻回马背,竟一人两弩,抬手便射出密密麻麻的弩箭。

  这些死士,前面是送死的盾,后面则一人双弩,只求近到三十步内!

  弩箭泼天而来这梅谷梅树纤细,根本挡不住箭雨,避无可避。

  千钧一发之际,陈迹欲拉来战马遮蔽箭雨:“躲我身后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却听周旷忽然怒吼一声:“起!”

  只见对方甩出一根绳索垂在地上,再将绳索提起时,地上的腐叶竟被绳索上无形的力拉扯起来。

  十丈之内积叶无风自动,连同梅树上的黄色腊梅也脱离枝头,一并朝绳索末端汇聚而去。

  周旷提起绳索向天空甩动,梅谷里积年的腐叶与树枝上的梅花跟着绳索游走,渐渐凝聚成龙首、龙身、龙尾。

  周旷舞动着长长的绳索在头顶盘旋,那条积叶与梅花组成的龙像是被他牵着似的,随绳索舞动而盘旋。

  龙身绕成一圈,将众人牢牢护在当中,将死士射来的弩箭一一绞碎。

  陈迹看向张夏:“这是?”

  张夏平静道:“周家祖传的行官门径。周家曾随太祖征战,兵败洛城时,是周家人陪着太祖一起断后的。这行官门径原本叫走绳,太祖嫌难听,御赐了一个新名字,牵龙。”

  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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