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0章 姜琉仙
喘息。
陈迹在火焰和灰烬中穿梭,他从衣摆撕下一块布系在口鼻上,可粗重的喘息还是带着烟熏火燎的辛辣。
夜不收有没有杀上山去营救羽林军?羽林军有没有突出重围?
陈迹不知道,他已经尽力了。
黑夜中,他身后有光亮乍现。
姜琉仙手中长刀出鞘,雪亮的刀身映着山上的火光与天上的明月,庞大的刀罡,隔着十余丈,山呼海啸而来。
刀罡锋芒宽阔数尺,饶是陈迹侧扑出去,依旧被刀罡边锋刮到。半边衣袖像是用纸做的,刀罡过处,撕裂成缕。
陈迹右臂宛如被钢刷犁过,渗出细密的血来。
钻心的疼。
隐约中,姜琉仙的刀术要比梁狗儿的更霸烈,刀中不止有刀意,还有怒和恨。这份怒和恨藏在她心底,恨这世间一切事、一切人。
也恨她自己。
这股子恨,最后变成了狠,想杀人,也想杀自己。
这样的刀,可斩天地、斩情缘、斩意中人,再没有斩不开的东西,这是真正的刀意。
梁狗儿曾说:“刀术大开大合,学刀之人要先有劈开山峦的自信。刀是霸道,我梁家的刀术便是不偏不避,管你有没有破绽,我一刀斩过去,你浑身都是破绽。”
姜琉仙的刀,比梁狗儿的刀更锋利,也更纯粹。
陈迹顾不得伤势,只能继续逃命。
就在此时,姜琉仙正要挥出第二刀,却见山林中射出一支冷箭,直奔她左腰间。
这支冷箭的时机太好,也太巧。似是战场厮杀多年,用生死历练出来的直觉,当当正正卡在姜琉仙最难回旋之时,逼的姜琉仙只能收起刀劲,避开箭矢。
是洪祖二的箭。
下一刻,姜琉仙反手一道精致的月牙刀罡劈进林中,阴影里传来洪祖二闷哼声,脚步声踉跄着远离。
这一箭给陈迹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,又拉开十余丈距离。可姜琉仙只冷冷看了山林一眼,并未与洪祖二纠缠,仍旧追向陈迹。
只短短十余息的功夫,便又抹平了方才那一箭之功。
正当姜琉仙飞纵过一条山涧时,迎面竟又从山林黑暗中射来一支冷箭,洪祖二不知从哪里抄了近路,竟逼得她在空中不得已挥刀迎向箭矢。
姜琉仙面露讥讽。
刀罡与箭尖相撞。
木箭杆寸寸碎裂后,刀罡去势不止,竟比箭矢来时速度还快。
洪祖二半个身子藏在树后拉弓射箭,当刀罡到面前时,他赶忙背靠在树后躲藏,可刀罡霸烈,竟将他藏身之树也劈得粉碎。
这一刀登峰造极,距离神道境似乎也只剩一步之遥。刀罡将树拦腰截断,未竭的刀意竟依旧在洪祖二背上劈出一道血痕,从左肩斜贯至右腰。
洪祖二倒吸一口冷气。
但他没去理会自己的伤口和撕心裂肺的疼痛,也不顾姜琉仙下一刀再挥出时,自己会不会死。
他在破碎纷飞的木屑中猛然转身,再次拉动弓弦,他要用命帮那个甲士争得一丝生机。那个甲士救下上百人,自己用一条命换对方一条命,划算。
可这一次,弓弦还未拉满,他手中硬弓便从弓腰处断开。
洪祖二一怔,姜琉仙那一刀,竟凌空将弓也劈出裂痕,再也经不起开弓的力气了。
他抬头看去,姜琉仙刚刚丢失了陈迹踪迹,正跃上松树枝头,借着月光寻找陈迹身影。
姜琉仙一袭紫衣,长刀倒持在身后,脚尖点着松枝临风而立,一轮圆月就在她耳畔,仿佛是她背后的毫光。
超然出尘。
正当洪祖二思索对策时,姜琉仙平静道:“上次从崇礼关走的时候,张澜津给我一条生路,我饶你一命,回去告诉他,姜琉仙欠崇礼关的人情还上了。”
洪祖二惨笑道:“老子这条命不值钱,不配换你欠崇礼关的人情,你把老子一刀杀了就行,老子早就该死了。”
姜琉仙的目光终于重新找到陈迹:“边镇的夜不收,能活着,想必是有人替你死了,与其寻死,不如替他好好活着。”
说罢,她跃下枝头,朝陈迹追去。
直到此时洪祖二才有空反手摸向后背,他透过伤口摸到了肋骨的骨茬,深可见骨。
他思索两息,只解下外衫在身上随意缠了两圈勒紧止血,竟又踉跄着往姜琉仙和陈迹离去的方向追去。
……
……
陈迹从老虎背逃到白露窑,再从白露窑逃到郭家窑。
他已经隐约听见正沟河湍急的水声,还有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。他在山林中绕树折返前进,小心警惕的躲闪着刀罡。
姜琉仙的刀他只怕一刀都接不住。
下一刻,一道刀罡劈来。
这一刀不再霸烈,反而像清明时节的春风细雨,漫天皆是。
陈迹只觉得自己仿佛跑在春雨里,身体被牛毛般的细雨穿透,浑身上下渗出细密的血珠,五脏六腑针扎似的疼,转瞬间将衣服染得红透。
他终究撑不住,一个踉跄摔倒在地。
陈迹勉力爬起身来继续往前逃,他身上的血沾着树叶和灰尘,狼狈至极。
不行,下一刀一定躲不开了。
陈迹咬牙高声道:“我认识一位故人,他有一柄没开锋的刀,我问他为何没有开刃,他说没必要。”
这是他在太平医馆里问梁狗儿的话,如今回荡在崇礼关外。
姜琉仙闻听此言,挥起第二刀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。
陈迹一遍逃命一遍继续说话使姜琉仙分心:“你走之后他就天天喝酒,有钱喝好酒,没钱就借钱喝。喝醉之后,他会念着‘琉仙’的名字,一遍一遍的念。不知道你在景朝有没有见过他,如果没见过,那你该去见他一面。”
梁狗儿的朋友很多,若没人找梁狗儿当面试探,不可能从这几句话确定他身份。但如果姜琉仙还念旧情,听了这几句话或许能让他争出一条活路。
说话间,陈迹终于透过山林看见河岸。
岸边没有接应他的人,只有湍急的河。
可他没看见张夏的身影,反而松了口气。
就在此时,姜琉仙停顿的绝情刀,终于还是落了下来,刀意不减反增,炽烈决绝。煌煌刀光使夜色亮了几分,宛如月光,普照大地。
陈迹眼神忽然平静下来。
姜琉仙做出选择,他也做出选择。两枚藏在树冠中的剑种轻飘飘落下,一左一右在姜琉仙头顶形成绞杀之势。
姜琉仙察觉杀机,一刀向上反撩,泼天的刀光将两枚剑种一同卷出数十丈外,顷刻间,剑种上出现细密刀痕,几乎在碎裂的边缘。
姜琉仙这才看清两枚剑种的模样,瞳孔微缩:“两枚……不对,你修出三枚剑种?”
陈迹没有回答,自顾自逃命,两枚剑种摇摇欲坠回到斑纹中蕴养。
剑种被刀光击飞的时候,他只觉自己心肺俱伤,连意识都疼得模糊一瞬。
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三枚剑种齐出也无可奈何的境况,没别的退路,他只有按张夏所说跳入正沟河中才有一线生机。
姜琉仙朝陈迹追去,凝声道:“将剑种门径交出来,将你修出三枚剑种的方法交出来,留你一命。”
陈迹没理会。
他趁着姜琉仙被剑种停顿的功夫,终于来到河边,纵身一跃朝湍急的正沟河里跳去。一道刀罡从背后袭来,就在陈迹身子没入河面白浪时,刀光紧随而至。
刀罡落在河面时,河面被劈得向两边分开,仿佛江河断流。随后,湍急的河底,翻出一抹血色的浪花,复又湍急起来。
姜琉仙站在河边静静看着,可陈迹的尸体迟迟没有漂上来,不知去了何处。
她忽然抬头,黑夜里,只见对岸正有一个蒙着面的身影抱着一截断木,不顾一切跳进河中。对方在河中弃了断木一个猛子钻入河中消失不见。
张夏。
再浮出河面时,张夏一只手从背后穿过陈迹腋下,搂着不省人事的陈迹向南方漂去,她奋力踢动着水流追上那截浮木,直到抱住那截浮木,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:“还你一条命了还欠你一次。”
张夏低头打量陈迹,只见陈迹面色苍白,肩上一道伤口能看见肩胛骨的那抹白色,她豁然抬头看向河岸旁的姜琉仙,生生将姜琉仙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之中。
河水将张夏和陈迹带的越来越远,姜琉仙动身钻入山林,往南方追去。她知道河流走向,也知道该在何处抄近路,赶在下一个河湾截下两人。
可还没等她追出多远,只见一袭白袍拦住去路。
姜琉仙看着那副熟悉的白龙面具,如临大敌。
月光下,山林中,玄蛇与宝猴、皎兔与云羊在白龙身后恭敬候立着,在生肖之后,还有上百名密谍手按腰刀。
白龙笑着吩咐道:“诸位,把这个女人,还有虎豹骑,全杀了。”
姜琉仙转身向北逃遁。
(本章完)



